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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期 在撕裂時彼此聆聽

    一、前言

    自從「9.28」以來,香港社會及教會因佔領運動出現極大的矛盾和撕裂。我們相信,基督徒在此刻政見雖然不同,但學習如何聆聽不同意見,不讓政治撕裂造成人與人之間,甚或整個社會的永久傷害,尤為重要。神學及時事立場委員會於11月1日安排了一場對談會,讓不同意見的弟兄姊妹分享其經歷和感受,盼望藉此學習彼此聆聽,就是在自己的立場、政見和感受之外,騰出一線空間,聆聽異見者的聲音,以更真實了解不同意見人士的關注與切痛之處。我們明白,要在這撕裂的時間,談彼此接納、彼此復和,實在是談何容易?但是,若能平心靜氣,感受一下別人的切膚之痛,將這些意見細心思量,並為我城平安一起祈禱,這些努力最少是我們追求真正復和合一的第一步。我們將是次對話附載於本期《牧函》(見「附件」),讓宣道會的弟兄姊妹有機會一起聆聽不同的聲音,整理我們對待不同意見人士的態度,求主讓靈性修養指導我們的社會行動。我們盡量保留對話的內容,希望弟兄姊妹拋棄簡單二分的「立場」,耐心地看看一個又一個生命,一段又一段複雜的歷程。我們相信生命的故事能讓我們了解到彼此重疊的良善願望,並且能認真看到我們的分歧所在,由此找到處理分歧的起點。閱讀附件以前,我們首先提出神學反省和在教會內進行類似溝通的實際建議,讓弟兄姊妹預備心靈,學習聆聽。

    二、神學反省(一)在社會和教會的撕裂中彼此聆聽對話

    不少人擔心香港社會現時這種分化撕裂、「硬碰硬」的僵持局面會持續下去。甚至人際關係之間的張力和衝突,在教會內有進一步蔓延的趨勢。一直普遍避談政治的香港教會,面對如此大的衝擊,自然也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和憂慮。

    然而,傳道者說:「撕裂有時,縫補有時。」(傳三7)衝突是人生常情,社會撕裂則是歷史轉折時刻的常態。既是如此,我們不但無可逃避,甚至應要積極欣然面對。何況撕裂總不會佔據人生或歷史之全部,撕裂之後,總會有縫補出現的時候。

    以暴易暴,這是世人解決矛盾衝突的其中一種方法。以暴力的方式解決衝突,目的是要擊倒敵人,有我無你,排斥異己。但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卻是徹頭徹尾的和平之子,祂不但反對暴力,甚至主張擁抱仇敵。在敵對雙方所帶來的矛盾對立、有我無你的衝突面前,耶穌寧願承受「被暴力」,而藉此向「暴力」說「不」,以致成就和平。

    身處目前這種政治僵局的香港教會,首先自己要怎樣效法耶穌,學習「非暴力、愛與和平」的功課?然後才能在社會上作鹽作光,在世上活出上帝和平國度的福音見證。

    從撕裂邁向縫補之路,相信沒有人反對;真正有商有量的聆聽和對話,必然是達致復和的重要途徑。然而,教會應當如何見證在群體中達致彼此尊重、互信包容的真正有商有量呢?

    三一上帝很重視溝通,祂以言說來行動,以說話創造世界,更道(The Word)成肉身,住在我們中間,皆足以證明祂是一位言說行動者,並且以這身分與世界建立愛和立約的關係,以帶行動的溝通(communicative action)跟世界邁向共融(communion)。因此,按上帝形像被造的人,也應該藉著上帝賜給人的語言來溝通及建立關係。若是如此,言說者的溝通行動,目標應該是盡量避免語言所生的暴力,更不應故意用語言作為施暴的工具。因為溝通的最終目的應該是復和與共融。藉著語言,人可以跟他者連結起來。

    按此神學觀點,明顯地語言並非用來爭拗,更非用來傷人。任何人在語言溝通的過程中,固然無可避免會有前設、偏見、誤解和爭辯;從詮釋學的角度而言,即使有偏見和誤解也未必是壞事,因為哪裡有誤解,哪裡就需要有對話、溝通和澄清。而對話本身,就是歧見的雙方,各自帶著自己的前設或視角(perspective)而進入理解對方差異的溝通過程。

    提到差異,不少人都以為對話的起點必須建立在共同基礎(common ground)之上;如果已有共同基礎,就不會出現矛盾對立的局面,香港現在的政治膠著狀態正是最好的說明,所以真正溝通對話的起點,不一定需要建立在所謂共同基礎之上,也不需要假設雙方有共通的語言才能交談。相反,真正的溝通和對話,應在雙方的差異中進行。對話的重要目的,可能只是要看清自己的觀點存在甚麼前設或偏見,亦為了盡量減少因差異而造成的誤解,以至盼望盡可能對異見者有更多的理解、體諒和包容,但絕不是取消差異,更不一定要完全放棄自己的立場。當然,若要成功實踐這種尊重和理解差異的對話,雙方必須真正設身處地的聆聽。這豈不正是聖經裡面「合一」的意思麼?(參賽六十五25;林前十二及十三章等)「合一」不同「統一」;「合一」是要保存差異,尊重多元,但並非各自為政,乃是容許差異互動共存,由多元邁向共融的「愛人如己」的實踐。

    三、神學反省(二)全世界都伏在惡者手下,在上帝愛中我們才能得勝

    香港社會因為佔領運動而經歷重大的撕裂,不少朋友、家人及教會的弟兄姊妹也因「政見」分歧而反目,說了甚至做了令對方感受傷害的話語和事情。我們堅持對方的看法有很大的錯誤,他們的意見和行動,甚至會對別人及社會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我們更覺得不同意我們政見的人,不單思考不周全,甚至連品格與誠信都有問題。亦因為我們渴望糾正不同意見的人的「錯誤」和「不智」,甚至指出他們的「邪惡」,雙方便陷入激烈的分歧,令彼此的關係破裂。

    今次的政改爭論和佔領運動,揭示了香港社會存在著複雜難解的問題,中港矛盾更是尖銳強烈,爭論的雙方都曾指責對方沾染邪惡。面對邪惡的世代,現在不少人會像先知般指出問題,甚至引經據典。可惜,當對立的雙方都自認是先知的時候,經文和道理都變得無理和乏力。不同意見的人認為我們是斷章取義,也因此不能說服那些我們原本打算規勸的人。如此,我們便沒有甚麼可以共同走下去的路了,要麼沈默,要麼便是撕裂。
    約翰壹書指出世界充滿黑暗,「全世界都臥在那惡者手下」(五19)。但屬上帝的人,如何能保守自己,使惡者也無法害他呢(五18)?首先,是要承認自己的罪惡(一8-9),因為認罪才能使我們與上帝相交。我們在今天的社會撕裂中,首先不是要「改變」對方,而是省察自己可能犯下的罪惡。當我們能省察自己的過犯,與上帝相交,我們才能「彼此相交」。

    耶利米先知提醒以色列人,當社會「彼此相碰」,甚至連父子都彼此衝突時,我們要做的是:「你們當聽,當側耳而聽。不要驕傲,因為耶和華已經說了。」(耶十三14-15)他的聆聽,是首先聆聽上帝在我們心裡的提醒和召喚,由此悔改,進而面對社會及自己的罪惡。他更指出,若我們不首先悔改,我們聽到的,其實只會是謊言(耶九3-6)。甚至,我們引經據典,「奉上帝的名」說話,最後倒招上帝的怒氣(耶二十三9-40)。能聆聽的人,首先是在上帝面前謙卑,騰出空間,接受上帝及別人對自己的挑戰,細心究察問題所在。因此,聆聽不純粹是個人修養,而是悔改回轉,歸向上帝,在上帝面前謙卑。

    的確,若我們要有真實的聆聽,便不可以只有「虛懷若谷」的精神,聆聽之後卻依然故我,甚至惱怒對方。這樣的聆聽並不是真誠的聆聽,它只是走過場的「大龍鳳」。約翰在提出悔改乃勝過這「伏在惡者手下」的世界,並與上帝建立生命的連結的第一步後,他更指出「愛」是驗證我們是否真正「住在上帝裡面」的準則(約壹四7-12)。他在書信中提出了三個具體的方法:(1)以該隱的事例,說明不可以因仇恨傷害對方;(2)愛心不要只是停在言語上,要幫助人面對切實的困難;(3)將自己對別人所做的坦露在上帝面前,若有戒懼,即愛未完全(約壹三11-21)。若我們能為對方的實際好處著想,檢視自己的心思,對話和聆聽便能發揮它的作用,為解決問題邁開一步。

    更值得注意的是,約翰在福音書裡,記述耶穌是在為門徒洗腳時教導他們「彼此相愛」。他指出耶穌不單為不了解祂的彼得洗腳,更為出賣祂的猶大洗腳。如此,「彼此相愛」的最高境地,是「愛仇敵」。今天我們在撕裂的社會中,我們不能否認存在「仇敵」,甚或在我們眼中是「惡人」的人。但基督指出猶大的問題之後,卻仍然為他洗腳,愛他到底,這是我們今天應深切思考及實踐的精神。

    總的而言,我們能在關係撕裂時彼此聆聽,是因為我們在上帝面前悔改,謙卑自己。聆聽的深層意義是學習去愛,使我們懂得以另一種方式,處理人間的分歧、對立與罪惡。

    四、對話與聆聽──實踐建議

    (一)緊記對話之目的是聆聽而非說服對方
    經驗告訴我們,要用對話來改變別人認為是「大是大非」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但是清楚聆聽,卻是可能。對方講得詞不達意,便溫柔地請他再講一遍。請注意:提問的目的不在於證明對方欠缺理由,也不是要在別人面前奚落他。他既然是你主內的弟兄姊妹,你便要努力地幫助他把心中的話,講得清楚。朝著這方向,你便增加了感染力,其後的溝通也會較為順暢。

    (二)防避高漲的情緒
    因為情緒高漲時,人不能好好地處理看似簡單其實是複雜的信息,偏差及錯誤的研判往往由此而生。要對方不誤解你講的話,便要避免講或做些會激動對方的事情。

    (三)理解並接納雙方自然的心理反應
    我們聽到別人贊同自己時,會點頭、微笑;聽到別人反對時,會心裡不舒服、搖頭、歎息,甚至衝口而出,指出對方是誤信了謊言、謠言。我們說話時,有時會將對方一部分人做的壞事,看為他們所有人都這樣做,說:「佢哋嗰班人……」。若對方如此「一竹篙打一船人」,而你其實沒有做他們口中的壞事,會感到很委屈。我們都會有這些自然的心理反應。故當你聽到這類話時,一笑置之就好了。對方看似信心軟弱,我們便要接納(羅十四1)。

    (四)起碼的信任
    縱然對方的想法與我不同,聆聽的時候,仍要相信他們同樣是有神的形像。我們還要相信,弟兄姊妹在神面前是誠實的,講的是發自內心的真話,他們可能會思考錯誤,表達的未必完全準確,有遺漏也有偏差,但並非故意說假話。

    (五)彼此代禱
    為自己及對方禱告,為家人禱告,為教會復和禱告,為社會禱告,為政府禱告,為人的心靈禱告。

    在是次對談中,在政治光譜上不同位置的弟兄姊妹體現了這些原則。各參加者在短短二小時的溝通中雖然沒有達到共識(這亦非原來的目的),但是可以視彼此為主內的肢體,互相接納。各人心中雖然仍堅持自己的立場,卻對別人的理據多了一分了解。

    以下皆為與會者的心聲與看法,不代表區聯會支持某種政治議程,或引導弟兄姊妹抱持某種政見。讀者可能不同意某些觀點,甚至讀不下去,惟讓我們一起學習聆聽別人真誠的分享,縫補撕裂。(記錄編排按當天發言次序。整理:周玉玲)

    後話

    A弟兄(大學老師,支持民主政改):「8.31」人大的決定,使香港人追求了三十年的夢想粉碎,香港人如何走前面的路?用甚麼方式爭取?9月底前,我仍然覺得佔中是可以接受、支持的方法,不過像蜜蜂生命終結前的悲鳴。當初認為以公民抗命(一些人有限度的犯法、受懲罰)感染未參與的人,這是崇高的。但到了現在,不只參與的人受傷害,商戶、的士司機、上班人士等都受傷害,這是犧牲別人,而至終不能達到原初的目的;佔領日久,會得到更多的支持,還是失去支持?以公民抗命的方式感染大家,讓大家收到有關訊息,已做到了。現在是否要撤離?我的想法好像恒生指數上上落落。

    B弟兄(本土派,熱血公民的支持者「熱狗」):在爭取民主的過程,激進派會成為炮灰,但可爭取到社會所要的八成成果,因為他們將政治光譜拉得愈寬,中間派爭取到的,就愈接近大家所要的政治理想──民主社會。例如激進派要港獨,中間派就得到港人自治;若沒有激進派,中間派就會偏向建制派。我這個想法是建構於相信現有的議會政治,依靠議員幫我們去爭取。但自2010年以來,結果令人失望。所以我支持今次運動。兩個月前我是不會幻想有這個運動,因不相信香港人有膽量去做,今次我真的看到盼望。10月3日我去了佔領區,當時衝突激烈,情況混亂,我女兒打電話給我,後來旁邊一位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說:「我也有一個女兒,我都是為了她出來。」那刻我很感動,很想哭。縱然你認為運動失控,一發不可收拾,但我覺得是上帝親自帶領這個運動。當權者試圖清場、高官的言論和傳媒的輿論都不能驅散群眾,反而喚醒更多人對社會的關心,更多認識這個議題。無論怎樣清場,這個運動仍然不散,且能堅守三個陣地,真奇妙!到現階段,有人認為既然已爭取到世界的關注,並已告訴當權者我們的需要,就應該收手;但我不認同這方向,因過去也做了很多類似的事情。這運動下一步如何走呢?沒有人知道。自始至今,我很平安,我覺得上帝是帶領這個運動的。

    C弟兄(參與佔領運動的大學生):過去幾年,我看到一些不應該看到的事情,小至立法會議員被抬走,大至有人衝擊法治。但在法治之上有些普世價值,這些價值是否合乎神的教導?例如:公義。聖經不也說,行公義,好憐憫嗎?當然聖經沒有說用甚麼方式爭取,但已給予我們一些原則。雖然不同的宗派、教會,有不同的演繹,我相信可以達成共識的。在運動過程中,我親眼目睹不公義的事情發生,例如有時警方用過度的武力,也有示威者用不必要的語言暴力罵警察。我大致認同學生的立場,從罷課的第一日,上萬的學生罷課,政府完全沒有反應,罷課後移師金鐘,只剩下三千人,並預備了被捕,但政府寧願選擇拘捕我們,也不與我們對話,令我們感到十分失望。在聖經的大原則下,若要持守公義,便不只是抽身,說說這樣不對、那樣不對。我對警察處理不公時,會感到憤怒,但聖經教導我要克制自己的憤怒,我靠著神亦可以做得到。

    D弟兄(公務員):基本法規定五十年不變,在一國兩制下將來彼此融合,但2004年人大已將政改三部曲改為五部曲,「8.31」又落閘,香港政治前景黯淡,所以我基本上支持這個運動。但沒想過演變到今日的情況,現在應思考如何和平撤去,他們的行為已完成歷史見證。從過去的歷史,無論做甚麼,共產黨都不會答允我們的要求;若不撤去,最後可能流血收場。

    E弟兄(退休警察):我不反對公民抗命。但香港的整體情況,民生、法治、民主、經濟是否不理想到一個情況,要用公民抗命的違法手段,去達到更理想的選舉制度?我曾參加某神學院學生會舉辦的佔中研討會,戴耀廷先生分享後,有學生問戴先生:「會否擔心佔中被騎劫?」他回答:「當運動開始後,它就成為有機體,有其生命力、自然發展的方向。」背後的意思,是其發展無人可以控制。我聽了很擔心。基於我對群眾運動的認識,群眾心理是十分危險的。愈多群眾聚集,就沒有了個人,只有整體;當整體愈強、個人愈弱,個人平日不敢做的事情,在整體時就會做,因以為可以不用負責任。群眾運動不是佔中三子所說的有限度的違法,這是很理想的想法。屆時甚麼人都可以走出來,理性的會被非理性的騎劫,非理性的又會被更非理性的騎劫,理性的會退場,如佔中三子返去教學,學聯會持續多久?最後留下來的人又會怎樣呢?我再三思想,這運動帶來的好處遠低於壞處,特別在法治方面。香港的法治和治安在國際有名,若這次運動開了先河,讓人放下守法的觀念,我擔心會造成危險。

    F姊妹(旺角商戶):這次運動好像小孩向爸爸撒嬌,希望得到想要的東西。我原初是中立的,但現在都不大贊成,因搞到人心惶惶,經濟變差,示威人士這裡搭帳幕睡覺、那裡搭帳幕沖涼,連衛生環境都變差;我在旺角經營零售服務業,近日因為太亂,生意都減少,我所認識飲食業的朋友、銀行業等的生意都大受影響。我擔心不知如何「收科」,期望大家以溝通來解決問題。

    G弟兄(大學老師,對運動中立):過去四年我每星期寫一篇文章給學生,最近寫的都是與佔中有關。當我欣賞學生,有人會罵我;我提醒學生:「你願意犧牲,但有些人不願意,你不能要求別人與你一樣犧牲」,又有學生罵我。雖然兩邊的人都罵我,不過我仍然會繼續講這些話。

    H弟兄(律師及大學兼任老師,對運動中立):我一年前,六個月前,一個月前,感受都很不同。我的同學、同事及朋友,有輔導員、政府官員,亦不乏大律師,大家在Facebook坦誠各抒己見。大律師多傾向贊成,可能因不用為經濟憂慮,故可持守自己的理想。但因受過律師的訓練,我有職業病──要持守法治精神。我很想掛黃絲帶,但作為律師,我對掛黃絲帶有心理障礙,因背後是違法的。有一段時間我極度擔心,因為我的學生亦有參與這運動,但亦被他們崇高的行為所感動。我的學生清一色是黃色。在保守的學校,我不便帶學生去佔中,若在現場見到他們被打,我當然會毫不保留地保護他們,我一直支持他們,但心理一直在變化,很矛盾。去到旺角,見到情況愈來愈差,甚至打架,雖然大部分時間平靜,只是在晚上打架,仍很難過,撕裂感很強,因大家都是朋友、親人。其實兩邊都在變,各有各的對與錯,我應該站在哪裡?很多事都是不能一刀切。後來有黃藍絲帶,我掛了,又被批沒有立場,最後我掛了黑絲帶。

    E弟兄:我對現在警民關係的感受:在「9.28」施放催淚煙後,從電視機看到現場,我很傷心、很難過。我在警隊曾從事警民關係工作,自97年開始,警方已推動警隊轉型,從強硬、武力的部隊,轉變為服務市民的公僕,這是得來不易的。施放催淚煙後,有教牧聯名指警察鎮壓和平示威者。但是,若警察聲譽一直下降,我擔心將來誰來當警察、誰來執法,又會請到些甚麼人來當警察?這將會影響香港的司法制度、執法制度和治安,這是極壞的情況。 我不贊成黃絲帶行動,但看到百萬大道,好感動,這麼多年輕人出來。我去過金鐘,看到很多斯文、乖巧的學生,好欣賞;我也去過旺角佔領區,有些驚恐,因是另一個世界,他們非法佔用巴士,貼上紙條,好像很浪漫,當中有小部分是學生,大部分不知是甚麼人。銅鑼灣的學生很安靜,人數疏落。整體我看見很多真誠的學生。 我想在香港人、中國人的DNA裡,尊重是怎樣的呢?可否雖然觀點不同,但仍能坐下來一起吃飯、傾談,互相交流意見?最近個多月來證明,好像大部分人都不能夠,這令人心痛。夫婦、父子等都出現撕裂的情況。在教會裡,大家都是信耶穌,上帝是我們最高的統治者,我們討論屬地的事,為甚麼沒有屬天的原則,為甚麼我們不能溝通呢?

    B弟兄:我是本土派、「雙黃」(黃毓民、黃洋達)的支持者,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會與我們同路,民主派指這兩個人收了共產黨的錢罵共產黨,建制派說他們搞港獨,究竟我們是甚麼人呢?有一段時間,我認真地思考這問題,例如:之前的六四集會,他們去了尖沙咀叫打倒共產黨,我不太敢這樣叫,亦覺得沒必要這樣叫,因為好像是在挑釁。後來我反思自己的立場與路線,也想起林行止曾撰文批評這兩個人是否真的要把社會推向更極端化呢?他們的立場是十分激進,要全民制憲,將政府全盤否定,解散立法會,解散政府,重新建立。但自這個運動開始以來,他們沒有出過一支旗,在街上叫過打倒共產黨,因為這次是爭取真普選,以免打岔這個運動,讓它變質瓦解,所以他們理想化得來,當爭取真民主的機會來到時,會實際地聚焦在這個運動。當然他們有些行為、語言不一定為大家所認同,我也很難拿出證據證明他們做過甚麼,沒有做過甚麼。 而所謂本土派,是強調以本土人士的利益為優先,例如:每日150個單程證配額,不是移民政策,其實是殖民政策,因為我們無權篩選,不能決定准許甚麼人來,如何安排他們的教育?他們從事甚麼職業?他們能否融入本港?我們甚麼都不知道。本土派不是不顧大陸人的感受,不是排外,而是以本土人士的利益為先,但慢慢我們被人標籤為港獨。

    H弟兄:我們應多聆聽,我們與本土派有些看法是一樣的,若彼此能講出來,就不用壁壘分明,例如:大家都認同爭奶粉、150個簽證是社會問題。現在掛黃絲帶、藍絲帶的大眾是支持者,但不一定是密切的支持者,卻產生很大的問題──彼此指責。若你不是與我同一陣營,我就批鬥你,清算你,甚至unfriend你。例如我在Facebook見到很多一知半解,或不理解對方的人,就已經先「插」了你。有一日,我與一位晒相店老闆聊天,他說錢沒有了可以再賺,但贏了場交輸了個家,他與子女為此而爭吵,家庭也破碎了。我忍不住在Facebook發表說:無論是黃色、藍色,甚麼色,沒有人贏,大家都輸了,因為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對的,而絕對化了自己,大家都傷了感情,無論學生與老師、上司與下屬、長輩與晚輩、兩夫婦都變得壁壘分明。那幾天我情緒很低落,我如何與朋友、同事交往呢?我如何在學生面前站立得住?游說他們妥協、讓步,指證他們?但彼此的觀點是否真的差距那麼遠?當我講這些中間的言論,有朋友說我是「維穩狗」、可恥。 在宣道會公開的場合,我們不會討論,但私下團契、小組就會「炒大鑊」,而且到一個嚴峻的程度,言詞惡毒,我十分不開心。這次運動帶來很大的撕裂,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絕對,然後迫牧師表態,或彼此羅列經文對罵。

    G弟兄:我曾寫了一篇文章給學生,請他們學習聆聽,先要明白人,然後才讓人明白自己。即是「要快快地聽,慢慢地說。」這是知易行難,因我們總要求人先明白自己。但要求別人難,倒不如先要求自己。我曾收到弟兄姊妹傳來這次運動與外國勢力有關的訊息,並問我的看法。我為了他們,便把訊息看完並回覆:「有趣,很難證實,很難否定,有可能。」我不會說,你未經證實不要傳出去;否則,他們會unfriend 我。我們需要求自己多些。 我們的看法不同,要互相尊重。但尊重要去到甚麼程度?例如我是旺角的佔領者,造成小商戶的損失,我要求小商戶尊重我,但小商戶又要求我尊重他。到底如何做到彼此尊重?我希望小商戶明白我,在目前犧牲一下;但小商戶又希望我照顧他,不要要求他犧牲那麼多。雖說我尊重你的看法,你尊重我的看法,但大家依然故我。 我認為,尊重是:我會保護你的利益,我寧願自我犧牲更多,是用自我犧牲去感染不同意見的人,願意一起犧牲,而不是要求別人一定要一起犧牲。例如:甘地的不合作運動,是以個人犧牲感染更多人。

    F姊妹:甚麼是尊重?我認為有時是語氣的問題。所以,說話要注意態度和語氣,有時說話大細聲都與尊不尊重有關。這樣抗議有甚麼用呢?只浪費了自己的時間。我不知背後是否有人給錢他們,有些人用鉗子弄了繩索,弄的時候又帶了口罩。若覺得光明正大,為甚麼要帶口罩呢?示威人士在這裡搭帳幕睡覺、那裡搭帳幕沖涼,搞到衛生環境都差了,我常常經過都覺得很難聞,都不知要搞到甚麼時候,應該收手啦!政府又不知所謂。就算有真普選,又可否找到好的人呢?

    A弟兄:遠的來看,現在的議會不能有效運作,因為根據基本法這70人,只有一個職能,就是負責反對政府的議案,不能推動甚麼,而顯示其存在的,只有say no,這是很悲哀的。但又有甚麼新方向可以改變這情況呢?所以某程度我明白「雙黃」為甚麼提出全民制憲,重新建立一個新方向,但我個人覺得這激進了一點。 我曾與團契小組就政改討論,爭辯得很厲害,後來更有餘波。我覺得是因為沒有先講清楚客觀的事實,而只講主觀的感受。感受可以不同,但要基於客觀的事實。 有一日我到了金鐘,哥哥打電話問我是否聞到催淚煙,我說沒有並安慰他。他又說:「你是否在WhatsApp收到某訊息」,我說「你先搞清楚是否屬實,不要像其他人不負責任地不斷轉發」。我哥哥便被惹火了。今日我仍不會收回「不負責任」四個字,因為在客觀事實未搞清楚就轉發,使別人信以為真,是很不負責任的。 我們溝通時,應基於已證實的事實,而不應只講主觀的感受。例如,無論對佔中或反佔中者,都應避免說對方是收了錢,或者說大陸放人下來參與佔中或反佔中,因為這都無法證明。過去有人故意發放虛假資訊,有些只要你稍為分析,就知道是假。但很多人卻選擇相信,我也反問自己是否故意選擇不相信。所以我們應停下來想一想是否應按掣轉發,否則別人就信以為真,這是很不負責任的。 期望我及弟兄姊妹在這學習過程肯放下自己,多看其他人的處境,例如:我體諒警察,自「9.28」以來,我認為他們是一支99.9%專業的警隊。 我希望大家可以坦誠溝通。其實我有些地方仍然未想得通,我會怯,會為自己設了一道防線,別人不能踰越,不然我害怕兵敗如山倒。我想告訴大家,你怕兵敗如山倒,我也怕,為甚麼大家不願意溝通?把各自想不通的拿出來討論,正如之前我是堅定的支持佔中者,但過去一個月,我重新思考,我認同在群眾運動中,愈偏鋒、愈激烈的,愈能走出來。

    C弟兄:我認為尊重就是理解和體諒,背後是新約的愛,我們要明白每個階層的人,才能接納他們。可能我們的方向大致相同,只是細節、方式等不同。縱然面對不同價值觀的人,立場壁壘分明的人,我嘗試去了解他們,正如我的系共有140位同學,連同我只有三人參與罷課,我好失望,但我嘗試了解他們。 有一位與我一開始就參與運動的弟兄。在10月3日我聽到很多負面的消息,便打電話問他是否會自願撤離。他反應強烈,並用粗口來罵我。他已是信徒、熱心愛主的事奉人員。那晚我們不能溝通。我只是關心他,但他覺得我不尊重他、不理解他。在佔領區他是前線的前線。這讓我反省到原來走在前線,可以讓人一個有穩固信仰的人在14日後瓦解。他對警察、政權和所有反對他的人都十分仇恨。他的眼神好像一把刀,可以殺死人。原來情緒可以吞噬一個人的信仰、信念,我們雖看到相同的圖畫,但他已被仇恨所蒙蔽,不能溝通。溝通要有聆聽的心,但有時不是立場不同,而是當時的情緒,那種狀態是否適合溝通?

    在今次對話結束後,我們曾聯絡參與的弟兄姊妹,他們都表示這次對話能令他們的情緒有所紓緩,覺得被尊重,了解對方更多及願意從不同角度思考這次事件。

    撰文: 郭偉聯、趙崇明、許志超、范建強
    督印: 神學及時事立場委員會 (郭鴻標牧師、范建強博士、蕭壽華牧師、許志超博士、趙崇明博士、郭偉聯博士、何國華牧師、廖炳堂博士、萬得康牧師、范國光牧師、王礽福社長、朱秀蓮傳道 )
    基督教宣道會香港區聯會出版(版權所有 翻印必究)